我是在北京西单一带长大的,小的时候就知道,我们那一片儿有两个有名的“老炮”,其中一个叫“二蛋子”。有一次,我们跟人打架,这个名号居然派上了用场。
那年夏天,我们胡同的七八个孩子结伴到玉渊潭的八一湖游泳。那会儿,我们出门玩都是走。
现在三里河南沙滩加油站的地方,当时是一片平房,我们这帮孩子走到这儿,碰上了两个岁数差不多的孩子,跟我们犯照(目光对视)。
那会儿,双方犯照意味着寻衅,北京话叫“叫碴呗”。双方斗了几句嘴便动起手来,我们是七八个人,对方是两个人,单拳难敌双掌,我们仗着人多,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俩打得落荒而逃。
当时胡同里的孩子打群架是常事,何况我们并没让那两个孩子见血,所以打跑他们后,我们按原计划去玉渊潭游泳。等太阳落山,我们玩累了,往家走的路上,才知道捅了娄子。
原来,那两个挨揍的孩子回到胡同,把受欺负的事儿告诉了他们的大哥,大哥去找胡同里的老炮诉苦。
老炮听说自己地面儿上的孩子受了委屈,于是一声召唤,呼啦啦招来20多个半大小子。他们准知道我们游完泳回家得路过这片平房,便在路口等着我们。
我们这帮孩子快走到路口时,有眼尖的看见那帮孩子手里拿着棍棒,想起打架的事儿,知道情况有点儿不妙。大家伙儿正准备抹回头奔玉渊潭方向跑的时候,已经被人家呼啦啦给围上了。
对方是20多人,而且有一半岁数比我们大,手里还拿着家伙。我们七八个人,赤手空拳,哪是他们的对手?先头以多打少的那种气势顿消。
那两个挨打的孩子这会儿也抖起份儿来,狐假虎威地冲着我们乱骂起来。
双方剑拔弩张,正准备动手的时候,我们这些孩子里的老大、“六八届”的三哥,突然冲对方那个老炮喊了一声:“大哥,你不认识我了?”
我记得真真儿,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顿时都把目光投向三哥。
“你是?”那个老炮不到30岁,梳着大背头,长脸小眼,一脸杀气。
他不动声色地走到三哥面前,把脸一绷,问道:“谁呀你是?”
三哥笑道:“我是二蛋子的弟弟,三蛋子呀。”
“什么,你是三蛋子?”那个老炮转了转眼珠,突然冷笑起来,“你们家住哪儿?”
“还在西斜街那边儿。我哥跟我老说起你。”三哥说。
“说起我?你怎么知道我叫穆XX?”
“他总说起一个姓穆的铁哥们儿当年对他怎么怎么好。”
“是呀。在兴凯湖,我们哥儿俩一个炕上睡了8年知道吗?”
看着这俩人聊得这么亲热,战火已燃的硝烟渐渐消散。那两个挨了打的孩子因为有老炮的情面,一时间也无话可说了。
末了,三哥给那两个挨打的孩子赔了不是,那位姓穆的也网开一面,放了我们一马。一场恶斗因为老炮二蛋子的大号,居然化干戈为玉帛了。
其实我心里明镜似的,三哥怎么成了二蛋子的弟弟三蛋子了呢?这不是虚晃一枪吗?
事后,我问三哥:“你真沉得住气,你怎么知道他姓穆呀?”
三哥嘿嘿一笑道:“他自己告诉我的呀。”
“你哪来的这胆儿呀?”我问他。
“从《智取威虎山》杨子荣那儿学来的。”他笑着说。
我一听,特别佩服三哥的胆识。
我万万没想到在三四十年后,会见到那个被三哥智退的老炮穆先生。这会儿,他已经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板。
日月如梭,光阴荏苒,岁月让我们都改变了容颜,我们彼此谁也没有认出来。自然,儿时的往事早已成过眼云烟,谁还记得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呀?
但我跟他吃饭聊天时,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三里河,因为那次打架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,我依稀从眼前这张圆润的胖脸上找到了当年那个老炮的影子。再一深问,果然是他。
说起当年三哥以二蛋子弟弟之名谁骗他的事,我未免带有几分得意。他突然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起来,笑够了,直视着我问道:“当时你们这些孩子以为我特傻是不是?”他笑着告诉我,其实他那是在演戏。胡同孩子受了委屈他不能不管,只不过他来是看看阵势,想打个圆场,并不是真来打这场架的。当他看到三哥站出来“套瓷”,突然找到了台阶,索性就坡下驴,顺着三哥的话茬往下说,算是圆了这个场,自己也避免了一场麻烦。
这档子事儿,让我对北京老炮有了新的认识。
摘自《北京纪事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