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爱玛胡
上网看到一个年轻人的提问:突然冒出的生身父母,我该怎么面对?
大意是好端端跟父母生活了二十多年,突然冒出来一对夫妇说是她的亲爹妈,血浓于水,想要相认,吓得小姑娘无所适从。
这让我想起我们医院一位曾经的”常客”。
“常客”有六七十岁吧,估计就住在附近,他每周两次颤巍巍地来医院,挂内科普号,跟医生说些不痛不痒的不舒服——头晕、头疼、肚子疼,医生给量个血压测个脉搏,问要不要开点儿板蓝根、维生素C之类的,他摆手拒绝。如果人不多,他会跟医生扯几句闲话;人如果多,他就讪讪地走了。
一开始,谁也没在意,老年人对身体疑神疑鬼,是很正常的事。渐渐地,我们发现,他每次来的时候找的都是蔡医生,一位三十出头的女医生。
蔡医生是个有故事的医生。
三十年前,一位年轻医生坐急诊,附近一对农民夫妻抱来一个发高烧的女婴,女婴已经惊厥,妈妈急得哭,爸爸大声说:”扔了她,烧坏了脑子是个傻子,没人要。”
年轻医生力劝他们让孩子住院,建议他们转诊到儿童医院。两人走出去后,年轻医生却听见细细的、猫叫一样的哭泣声,出门一看,病婴被遗弃在科室门口的长椅上。
年轻医生收养了女婴,给她治病,送她上学。选专业时,女孩选了医科,毕业的时候,很自然地回到养父所在的医院。
为了区别父女俩,人家称他们“老蔡医生”“蔡医生”。现在,老蔡医生已经退休。
“常客”来医院,十有八九和蔡医生有关。她什么也没说,每周二、四,她常规坐门诊,老人按惯例来看病,她职业化地询问病情,若无其事地写病历,但是,她不肯亲自为老人量血压、测脉搏,每次都叫护士完成。
医生对病人,不嫌脏不嫌臭。但她嫌他,嫌到不愿意碰他的手臂。
那一年,恰好有个医疗队下乡的项目,蔡医生跟着医疗队去了三个月。老人再来的时候,看不到她,又不好问人,孤单单坐在科室外的长椅上,呆呆的,什么都不说,头低得像再也抬不起来。
我每次经过都会看到他,觉得他可怜。三十年前,蔡医生也许就是被遗弃在那把长椅上。
不知道从哪一天起,老人不来了。
有时候,医院有退休职工的活动,老蔡医生就带着老伴一起来,活动完了,会和蔡医生一道回家。路上遇到同事,蔡医生主动跟人介绍:“我爸我妈,我们长得像吧?”老蔡医生和老伴都眯眯笑,三人的笑容真是一模一样。
有年轻的小护士叹息,“常客”就是蔡医生的生身父亲,这么做,多少有一点残忍,哪怕只是坐下来,听对方说一句”对不起”,也是圆老人残年一个心愿。
可我觉得,蔡医生有权说“不”,而且“对不起”的标准回复并不是“没关系”。
血缘关系里面也有一个“缘”字,父母子女之间,有时候必须讲缘分。有缘无缘,就是一个有心无心。无论因为什么,一方主动放弃,就是断绝关系,想再捡回来,几无可能。
血脉从来不是天然的黏合剂,日日夜夜的爱护与关怀,才是彼此羁绊的终极力量。
摘自《女友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