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李小坪
黑夜深沉,感觉只需要打个盹儿,天就会亮呢。
可以依靠的人
几天之前的晚上,我打着赤脚从书房出来,恍惚中,在卫生间里摔了一跤。左胳膊肘在门槛上撞开了一大条口子,血顿时顺着手臂流下来。儿子听到撞击声,跑过来一看,吓傻了。他几乎是要哭出来:“妈妈,你还好吧,我们赶紧上医院好不好?“
不知是委屈还是疼痛,虽极尽克制,我却还是脱口而出:“跟你说了多少次,要保持卫生间地面干燥,你就是不听。”
我知道,那一刻我真有点不讲理。
儿子扶我起来,连声说:“妈妈,对不起。”他眉头紧皱,嘴里不住发出“咝咝”的声音。
我动了动胳膊,感觉还能自如弯曲,便坚持不去医院。到了半夜,那块撕裂的伤口让我无法入眠。儿子几次到我卧室里来,看我有没有睡着。我假装睡着,一动不动。他便放心离去。
早上,梳头成了难题。受伤的部位不仅肿起老高,还稍弯曲就渗出血来。只得求助儿子。儿子比我高出一个头,镜子里的我们,看上去对比特别明显。因为瘦弱,我反倒像个面相早熟的孩子。他笨拙地帮我梳着一缕缕的头发,但那把头发在他手里实在不听话。母子俩满头大汗,扎完照照镜子,还行。
挨到中午下班时分,被他扯着去了小区最近的诊所。医生一再向他保证说:“你妈妈的伤口没大问题,吃消炎药,注意别感染就行。”
不几日,肿块慢慢消了,伤口也在这个酷烈的夏天留下小小的疤痕。儿子看我心情明媚起来,便狡黠而又严肃地说:“妈妈,你冤枉了我。自己不小心,却要怪我头上。真是伤心。但是,看你那么疼的份儿上,我还是乐于被你冤枉。”
嘻嘻一笑,我竟然有了小快乐:是啊,那么疼,总得找个可以撒泼的人,我心里才好受一些。
肩扛使命的神
我还记得离婚那次,儿子趴在窗台上,嘴巴嗽起老高,眼泪打转,委屈巴巴。尚未长开的脸庞全部是无助与无辜的表情。他试图威胁:“你们要敢分开,我就从这里跳下去。”
但是,他明显底气不足。那个“跳”字,发音有点轻。
不等给他做思想工作,我自己的眼泪就下来了,似乎比他还要委屈,还要无力承受这即将坍塌的生活。看我哭了,他反而安静了。
饭桌上,他低着头,要做一道艰难的选择题。
空气安静得可怕。
他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:“我跟妈妈。我如果不跟着妈妈,她就什么都没有了。”
我决心好好规划手里的生活。
让儿子把学习搞好,这是最重要的事情。从前,他的成绩在班上一直是最后三名。说这话的时候,儿子已经顺利地考入外国语初中。大人之间的一地鸡毛,受伤最大的一定是孩子。我一直觉得智商是我的硬伤,从他三年级开始,我就没办法给他辅导功课了,我能做的,就是给他签字,表明他的家庭作业是按时完成了的。至于作业的完成质量,则完全由他自己负责。
有一次,我故意逗他:“儿子,需要我帮你分析分析数学题吗?”他一脸坏笑说:“天哪,那我得先将知识讲给你听,你听懂了才能再辅导我吧?你呀,还是老老实实地待着看书吧。”
我放弃了所有聚会,每晚下班回家,就是安心地陪伴他。那时候,他是我生活里的核心部分,因为他的选择,给了我巨大的信心与勇气。
那时候,我觉得自己像个肩扛使命的神。
因为我们有言在先,我不会提供给他太多有用的帮助,他需要非常努力。我们成了陪伴加监督的合作关系。
儿子长大后,有一次跟我说:“妈妈,每天晚上回到家,无论多晚,看到你总是待在书房里,写写画画,认真读书,我就感觉特别安宁,非常温暖。”
父母曾试探着问我,需要给孩子改名字吗?我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需求,但是,我想听听儿子的想法。
于是,我和他有了这样一段对话:
“硕儿,跟着妈妈姓吧。”
“妈妈,我已经跟着你了,我以后会保护你的。但姓就不改了,好吗?它只是我身上的一个符号而已呀。”
—个多月后的一天晚上,儿子放学回家,附在我耳边说:“妈妈,今天我很勇敢地告诉了同学们,我现在跟着妈妈一起生活,我相信我和妈妈会很幸福。”
“那同学们笑你了吗?”
“没有呀,他们只是说’哦哦,知道了,没关系的’。”
我不知道儿子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,才敢坦然地主动告诉他的小伙伴们,他的生活发生了重大改变。
那晚,再没有恐惧出现在梦境中。
一年发一次火
我对儿子说:“要允许妈妈一年发一次火。”
儿子说:“行。”
发火,是一种底线。我只是在暗示,我并不会因为我对生活的选择,而对儿子抱有太多愧疚,对他的行为有纵容与无原则的成全,那不是健康的爱与陪伴。儿子聪明,懂我的意思。平时的相处中,我们都对彼此抱持着最大的宽容,而触及底线的时候,我一定会毫不客气,揍他一顿也是可能的。
不过还好,这些年,我对儿子就动过一次粗。可能是他正处在叛逆期,有些得意忘形,做了错事不仅不认,还顶嘴与反驳,并且满不在乎。忍无可忍,我给了他一巴掌,他一下子就愣住了。
他知道,妈妈是真有脾气的人。
当然,更多的时候,我善于认输、服软、示弱。
一天晚上,我们坐在灯下,他写着作业,突然抬起头来,笑眯眯地望着我,说:“妈妈,我们班上有许多留守学生,跟他们比起来,我觉得我很幸福。”
说完,他又低下头去,认真地写起作业来。
儿子上了大学后,一次和我聊天时说:“对于孩子,不必刻意去付出什么,只要让他知道,永远不会离开就好。”
或许,他的言下之意,陪伴就是深爱。
我深深地记得,儿子在他十二岁生日那天对我说的话:“妈妈,我希望你把我当成可靠的朋友,有什么话就直接对我讲,不要遮掩,我们不要猜心思,好吗?也请你对我耐心一点。我会叛逆,我会控制不住情绪,所以,请你务必对我耐心一点,再耐心一点。”
我是幸运的。
儿子曾经很认真地对我说:“妈妈,当我去读大学之后,你要学会好好生活。你可以勇敢去爱,但我不想你再受到什么伤害。你不仅仅要想着你应该做什么,而且应该更多地去想,余生你想做点什么。”
我知道,儿子是在鼓励我永远做自己。
此生不易,要努力活得开心而幸福。
摘自《北京文学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