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李娟
小时候，听村里人常提起这样一件事。爷爷很早去世，我的奶奶，一个小脚女人拉扯六个孩子，日子很是艰难。
夏天的中午，太阳冒着热气，知了在树上停止了欢唱，躲在树叶下打瞌睡。破旧的院落前走来一个女人，见了奶奶，干裂的嘴唇动了下，就晕倒了。
好不容易将女人救活，才知女人家远在河南，遭了水灾，逃荒到此地。
在奶奶的挽留下，女人住了下来，一天，两天……到最后竟然没有要走的意思。邻居看不惯，对奶奶说：“你家本来就困难，多添张嘴，孩子们就要少吃一口，一个陌生人，给两个馒头打发了完事，何必委屈自家做好人？”奶奶笑笑说:“一个女人孤苦伶仃的，出门在外不容易。再说，娃们正好没有姑姑，就当认了个姑姑。”
女人来了两个月后，一天傍晚，天突然下起了雨，滂沱大雨，就像泼水一样往下倾倒。我家在黄土高原，住窑洞。大家都知道，住窑洞的人最害怕下雨，因为院子地势低，水一般都流不及，如果雨大，水就会从窑洞口流进来。
天太黑了，奶奶累了一天，睡着了。睡到半夜，只听见女人一声大喊：“不好，水进来了。”奶奶惊醒一看，明晃晃的水已经淹过床头了，从门里面还能看见外面的水不停地进涌。爸爸他们吓得大哭。多年后奶奶回忆，她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：“完了，这下一家大小都没有活路了。”
只见女人稍愣了片刻，二话不说，抓住窗子，一个鹞子翻身就上了窗台。她的举动惊醒了大家，爸爸他们停止了哭泣，奶奶也缓过神来，看着女人，颤抖着声音说：“他姑，你要干什么？”女人回头望了奶奶一眼，说：“大姐，你放心，我拼了命都要救你和孩子们出去。”奶奶含着眼泪看着她，女人小心翼翼地爬过窗台，抓住院墙外面的草根，一点点爬上墙去。院墙很高，院子里面全是水。女人用了十几分钟才爬出院子，敲响了邻居家的门。全家人都被救了下来。
事后，人们都吃惊，一个身高只有一米五的女人，哪儿来那么大的勇气翻过墙头？他们问女人怕不怕，女人微微一笑，说：“那么多孩子的命危在旦夕，怕，也要上去。”
很多年后，每次念起已经回了自己家的女人，信佛的奶奶总说，她是菩萨派来救我们一家人的。可邻居们说，是奶奶的善举救了一家人的性命，如果没有奶奶的收留，就不可能有女人的相救。如果没有女人，凭小脚的奶奶，是不可能爬上那个院墙的。
摘自《花是快乐的种子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