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回坐飞机,我遇见一个女人,四十来岁,脸色微黑,穿了件蕾丝边裙子,耳环、手镯、小坤包齐备。从落座起就一直很兴奋,一会儿问我耳机怎么用,一会儿问我若发生紧急情况她是否需要脱鞋,一会儿又问我机票贵不贵。我暗自皱眉,耐着性子回答她。她丝毫没察觉,照旧兴奋。飞机刚一起飞她又喊:“我耳朵难受。”我让她吞咽唾沫,或者张大嘴。她咽了口唾沫,竟唱起歌来。也许在她看来,张大嘴就是唱歌。不过,歌儿唱得不错。
我发现她虽然穿着俗气,眼神却很像个孩子,透着股与她年龄不相称的单纯。我索性和她聊起天来。
原来,她是个农村姑娘,婚后和丈夫进城打工。辛辛苦苦几年,攒下了些家底。不料因家族遗传,她三十多岁时竟中风偏瘫。丈夫卖掉刚买的车,全力以赴为她治病,她逐渐恢复了健康。现在,她若不说,别人根本看不出她曾经偏瘫。她不甘心闲着,就去做义工,到一家“打工者之家”,专为农民工兄弟表演节目。她原本就喜欢唱歌,渐渐有了名气,参加过各种“秀”,成绩不俗,但她始终坚持做义工。这一回,她是应一家省级电视台邀请去录制节目的。她这是平生第一次坐飞机,机票是电视台买的。
她说了一路,我听了一路,最初的不耐烦早已被感动替代。她说到有一回和丈夫吵架,她怒气冲冲地说:“我不用你管。你走你的阳关道,我走我的独木桥。”丈夫竟叹气回答:“还是你走阳关道我走独木桥吧,你身体那么不好。”说到这里,她大笑起来,我却泪目。
分手时,她说:“真不好意思一路打扰你,我实在太紧张了。”我说:“不,一点儿不打搅。我很高兴和你聊天。”
其实我还想说:与你同飞,是生活给我的奖赏。无数擦肩而过的路人中,有你和你的丈夫走过。无数庸常的日子里,有今天这样的日子在闪亮。这一切都让我心醉。
摘自《北京文学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