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度 · 2022年11月5日

为人间止疼

文/朱成玉

一位诗人说,“亲爱的”这三个汉字,像三块烤红薯。

我觉得,一块红薯,一个人吃,比不上掰开来,两个人一起吃香甜。那是我与妻子婚后的第一个除夕夜,烟花绚烂之时,别人家在享用丰盛的年夜饭,我们却只有一块烤红薯。

第二个除夕,我们有18元钱。我们买来一张红纸,自己写对联,因为再贫寒也需要一点喜气。我们还买了一些很便宜的菜,够吃好多天,泡菜里的几块豆卷是我的最爱,是年夜饭的主打菜。一瓶留了好长时间的酒,把我们从寒冷的现实带向美好的幻境——酒可真是好东西!

第三个除夕,终于见到肉的影子了。我们的孩子,把菜里的一点点肉夹给她的妈妈,她妈妈将肉夹回她碗里,她又把它夹给我。我躲开了,背过身去,让自己不争气的眼泪成功地避开了她们的视线。

从那一刻起,我发誓,一定要让她们过上好日子。

好多个傍晚,扛了一天麻袋的我,步履蹒跚地往出租屋走,一路上看到万家灯火,想着某一天,会有一盏灯是独属于我们的。
春天倒寒潮,炉子不好烧,屋子里浓烟滚滚,我们分不清,到底为何而流泪。

孩子发着高烧,我们抱去医院,却没有钱输液,只好去药店买退烧药,大颗的泪珠掉到孩子脸上。孩子伸出小手,给我擦眼泪:“爸爸不哭,宝宝不难受了。”

我们经历着人间的疼,却依然热气腾腾地活着。老婆比我更像男人,因为她从没有在那些苦日子里掉过一滴眼泪。但当我们终于在这座城市里有了自己的房子,她的眼泪再也没能忍住,汹涌而出,仿佛一座堤坝被轰然炸毁。

这个世界上,每个人都不容易。

盛夏烈日下,我曾看见一个卖雪糕的老人,在路口孑然独立,苍老的脸晒成古铜色。我问他,为何不去找个阴凉的地方。他说,这个路口来往的车和人很多,他可以多赚点钱。老伴儿和他都有病,一服中药要很多钱呢。

我把手中的太阳伞送给他,又把他的雪糕都买走了。我的心疼得厉害——他把仅有的那点甜售卖出去,然后换回更苦的药,去医自己半生的疼。

记得有一个风雪天,胖婶儿在垃圾箱边捡到一个婴儿,是个女娃。她把女娃抱回家,辛苦养到三岁大,女娃却死于白血病。女娃的亲生父母应该知道女娃有这个病,所以把她丢弃了,任她自生自灭。这是一件悲伤的事,胖婶儿却擦了擦眼泪说:“这孩子好命,死在我怀里,比死在风雪里好。”她说的这些话,仿佛在安慰自己,又仿佛在安慰人间。

人间的疼痛是漫无边际的。你再疼,疼的也只是冰山一角,你永远无法尝尽人间所有的疼。好在,万家灯火渐次亮起,它们就像一粒粒火种,渐渐地蔓延成一张灯光之毯,用光和温暖,为人间止疼。

摘自:《时代邮刊》